朝鮮半島位於亞洲大陸伸向太平洋的交界位置,自古以來即為各方角力場所,甲午戰爭與韓戰兩度影響台灣的歷史發展,二次大戰後南北韓關係一直牽涉亞太區域情勢,乃至世界強權的策略佈局與全球安全。
最近朝鮮半島情勢出現新的變化。由於北韓加速發展核武並試射飛彈,使得國際間對於制裁北韓形成更高共識,聯合國安理會一致通過史上最嚴厲的制裁決議案。這時由於中國正逢十九大的重要關頭,而且與日本、韓國、印度等陷入緊張關係,因此外交上希望維持東北亞局勢的基本穩定,以利於其自身經濟發展,並對北韓發展核武與西方國家採取一致的看法,以免造成對自己的外部形象不利。中國甚至還強化對金正恩的經濟制裁,顯見雙方關係異於往常,但中國和俄國並不希望平壤政權垮台,以免改變整個東北亞的均勢平衡。
北韓發展核武並試射飛彈,是國際政治上「理性計算的不理性遊戲」(rational game of irrationality) 的高明展現,如何收尾考驗金正恩的政治智慧,但美國同時出現非典型的川普總統,兩人不僅言詞互嗆且實際行動也愈來愈激化,使得這齣戲碼越演越烈,最近已經出現不少前所未有的狀況。繼川普在聯合國發表「如有需要,美國將徹底摧毀北韓」之後,金正恩親上火線發表措詞嚴峻的聲明,稱川普侮辱他和北韓人民,美國準備面臨「無比嚴厲的痛擊」,暗示可能對太平洋試射氫彈。這番對話使得朝鮮半島緊張情勢不斷推升,引發日、韓、台灣股市大跌。這在北韓是史無前例的大事,無論金正恩父親金正日或祖父金日成從未發表過任何類似聲明。
9月22日,川普再推文威脅北韓「時日不多」,隨後北韓外長李勇浩23日在聯大發表演說表示,一旦發現美國及其追隨勢力有軍事攻擊的徵兆,北韓為「先發制人,採取毫不留情的防禦行動,用飛彈攻擊美國本土將是不可避免的。」。同日,在聽到北韓外長在聯合國的發言後,川普立即表示「如果他傳播的是小火箭人(金正恩)的思想,他們很快就會消失無蹤。」,並派遣兩架美國B-1B轟炸機從關島起飛,6架F-15K戰鬥機從沖繩美軍基地出動,在北韓海岸線附近和北韓非軍事區最北邊、北韓東邊海域上空展示軍力,這是21世紀以來美國戰機抵達兩韓非軍事區以北最遠的距離。
緊接著,北韓外交部長李勇浩反嗆為捍衛國家安全,即使美國轟炸機還未進入北韓領空,北韓仍有權將它擊落,指控川普向北韓宣戰,「全世界都應該清楚了解並記得,美國是第一個對我國宣戰的國家。」,強調將透過擊落美國戰機等方式保衛國家安全。面對北韓的指控,白宮新聞秘書桑德斯(Sarah Sanders)立即表示,美國並沒有向北韓宣戰,並強調在國際海域上將他國飛行器擊落是極為不適的行為。顯然擔心雙方過度向對方張牙舞爪,增加擦槍走火的風險。
當西方國家將大規模毀滅武器的議題,簡單二分為戰爭與和平的選項時,北韓則將其作為國際與國內的宣傳工具,更可保持戰略主動,操縱西方的決策,並進行政治勒索,甚而透過邊緣衝突策略,達成更廣泛的國家目標。對任何政府而言,維持政權的延續當是第一要務,北韓獨裁政權尤其如此。北韓深知其發展核武將造成東亞的不穩定,因此極力主張擁有核武是「主權國家不可剝奪的象徵」,並逕自宣佈退出「核不擴散條約(Treaty on the Non-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,NPT)」,試圖以此籌碼要脅美國、日本和南韓,其主要目的即是欲藉此取得經援等利益,以維持其政權的延續。眾所周知,北韓能源不足,糧食匱乏,人民生活困苦,儘管以封鎖情報和統制思想欺瞞百姓,但嚴苛的生活現實,已迫使許多人民相繼逃離國境。因此,金正恩政權亟需美日等國在安全保障上的承諾,以及國外金援以改善狀況,升高國際情勢進行要脅,正符合其國家利益。
在1994年核武危機中,北韓嘗到備受國際矚目的甜頭;在與美國隨後簽訂的協定,不但獲得60億美元的援助,每年更可免費獲得50萬噸的重油。之後,對南韓「陽光政策」善意回應,並讓日本小泉首相往訪討論建交事宜,掌握東北亞情勢主控權,甚至逼迫美國與其直接對話。當時,美國表面上是疾言厲色,甚至在準備伊拉克戰爭的同時也向東亞地區增兵,試圖通過巨大的外交和軍事壓力讓平壤放棄其強硬立場;但華府實際上傾向希望和平解決北韓的問題,最後決定交由聯合國處理。北韓巧妙利用國際現勢,將問題升高至聯合國層次,無形中提升其國際地位的重要性。
同時,北韓亦試圖利用此次危機扳回與中國和俄羅斯關係淡化的影響。俄、中於1990年代初期分別與南韓建交後,與平壤關係即日趨冷淡。蘇聯瓦解後,俄羅斯已不再免費提供武器與糧食援助,甚至多次表達修改「俄、朝共同防禦條約」的意圖。在對中關係方面,由於對社會主義路線的堅持,北韓自1991年起即不斷批判北京為「修正主義」,加上韓戰世代凋零,中國與南韓經濟往來密切,導致中朝兩國關係低落。雖然中國數次表示自己對於北韓的影響力不足,但如果中國沒有在某程度幫助處理平壤問題,北京將在很多方面(包括中美關係、外圍安全、大國形象,特別是對朝鮮半島的影響力)有所損失。但如果中國想在此次事件中有所發揮,北京就必須要滿足平壤的一些要求。
後冷戰時期的朝鮮半島,國際利益與韓戰時期有重大的不同。俄、中在經濟上仰賴美國日深,不太可能出兵援朝,與美國正面衝突。北韓雖有1100架戰機,但三分之二為1950與1960年代的科技,不堪一擊。比較頭痛的是其百萬陸軍,其火砲、戰甲車等武器,短時間內即可對漢城造成重大破壞。北韓更有1000枚瞄準南韓的飛毛腿B/C型彈道飛彈、300枚瞄準日本的中程彈道飛彈、與近10枚可達美國的洲際彈道飛彈,更何況現在更擁有核武與氫彈。雖然全面大戰將導致金正恩政權的覆亡,但如此一來對周邊的中、日、俄、韓等國的衝擊亦屬難免。
朝鮮半島的和平與穩定,南北韓關係的發展,牽涉到東北亞的安全與發展。由於今年10月10日北韓有黨慶,11月美國有期中選舉,兩國領袖都有向國內展示其決心的壓力。無論是不是真的有意動武,金正恩和川普絲毫不理會國際間呼籲兩國克制的聲音,而會繼續向對方張牙舞爪,直到達到某些目的為止。根據最新民調顯示,超過7成美國民眾關切北韓發展核武,並認為已對美國構成嚴重威脅,而其中76%美國民眾主張應對北韓實施更嚴厲的經濟制裁,但也有67%受訪者反對美國先發制人對北韓動武,因此除非北韓攻擊美國,否則川普應不會恣意主動出手。
目前沒有國家希望北韓立即崩潰,因為不論是南韓還是美國、中國、日本,都沒有制定針對北韓體制突然崩潰的實質性方案。戰爭是在衝突雙方都認為戰爭為解決問題最划算的手段時才會發生,因此這次北韓核武危機理應不會在武力衝突中收場。問題是努力想維繫政權的金正恩,似乎是不希望自己步上利比亞格達費的後塵,因為對美妥協向外界承諾會放棄其一切核武及現有的核子計畫,以換取美國的安全保證,結果政權崩潰被殺身亡,而是想透過自己的巴基斯坦化,來換取美國不得不承諾的安全保證的話,朝鮮半島的核武危機問題將更難解決。
作者為 台灣智庫總編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