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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球化的現況:學理與歷史的論證

台灣智庫

黃宏吉/台灣智庫研究員


圖片來源:AdobeStoc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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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2016年英國公投脫離歐盟(Brexit)與川普當選美國總統、2018年美中貿易戰開打、2020年爆發全球新冠病毒疫情以來,對於全球化的討論越形熱烈,主要的討論焦點在全球化是否發生「反轉」(reverse)現象。台積電張忠謀前董事長在2022年12月甚至直言「全球化與自由貿易幾乎已死」(Globalization and free trade are almost dead.),全球化是否真的幾乎已死?全球化的現況為何?本文試圖從學理與歷史的角度來進行初步探討。


全球化是什麼?


在探討全球化的現況之前,首先必須對全球化加以定義。社會學家、前倫敦政經學院院長紀登斯(Anthony Giddens)在1990年的經典著作《現代化的後果》(The Consequences of Modernity),以「相互連結」(inter-connectedness)為出發點,定義「全球化」(globalization)為「世界不同地域之間社會關係的強化,致使相距遙遠的不同地域發生的事件,進而對彼此造成影響」(the intensification of worldwide social relations which link distant localities in such a way that local happenings are shaped by events occurring many miles away and vice versa.)。夏威夷大學教授Manfred B. Steger在2023年的著作《導讀全球化》(Globalization: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),以廣義角度將全球化分為經濟、科技、政治、文化、生態等多個面向,以有別於一般狹義角度的經濟全球化。


不可諱言,全球化是推進近代史的關鍵因素。雖然不同地域之間的往來交流一直存在,但是真正大規模的全球化肇始於歐洲大航海時代,尤其是歐洲人發現並開始移民美洲大陸之後。歷史學家克羅斯比(Alfred W. Crosby)在1972年發表經典著作《哥倫布大交換:1492年以後的生物影響和文化衝擊》(The Columbian exchange: Biological and cultural consequences of 1492),為大航海時代的全球化提出新的理論視角。


「哥倫布大交換」涵蓋層面廣


所謂「哥倫布大交換」涵蓋層面包括人員、動植物、武器、思想、文化、甚至疫病。舉例來說,美洲的馬鈴薯傳入歐洲,成為歐洲人的主食,並導致歐洲的人口大幅成長。歐洲的疾病如天花傳入美洲,造成許多沒有免疫力的美洲原住民大量死亡,間接促成歐洲人對美洲的征服。生態地理學家戴蒙(Jared M. Diamond)在1997年的著作《槍炮、病菌與鋼鐵:人類社會的命運》(Guns, Germs, and Steel: 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),生動描繪西班牙人如何利用歐洲在工業文明的優勢,消滅美洲大陸的阿茲特克帝國與印加帝國,進而建立西班牙在中南美洲的殖民帝國。


對東亞而言,雖然歐洲人早在十六世紀即開啟與東亞的貿易,但全球化對東亞的真正衝擊要等到十九世紀。1840年的鴉片戰爭迫使大清帝國對外開放門戶,1845年法國軍艦侵入濟州島附近海域,1853年美國海軍准將培理(Matthew C. Perry)的東印度艦隊入侵江戶灣(黑船事件),迫使日本德川幕府終止鎖國政策。上述事件也改變了中國、日本、韓國與台灣的歷史,德川幕府在1868年終結,取而代之是主張開國的明治帝制政府,開國後的日本在1874年派兵攻打台灣南部的原住民部落(牡丹社事件),1875年以軍艦砲擊江華島,迫使朝鮮王朝開放門戶,大清帝國末代皇帝宣統在1912年退位,取而代之的是民國共和體制。


二次大戰之後,美國主導建立「布列敦森林體制」(The Bretton Woods System),開啟全球化的另一個新階段。「世界貿易組織」(WTO)的前身「關稅及貿易總協定」(GATT)以多個回合的多邊貿易談判建立全球貿易規則,降低關稅及非關稅貿易障礙,「國際貨幣基金」(IMF)建立以美元為主體的全球貨幣交易體系,「國際復興開發銀行」(IBRD)建立全球發展貸款融通機制,在此一體制下,全球貨品與資本大量流通,進而推進戰後的經濟快速成長。這個階段的所謂全球化集中在美國為首的西方民主陣營,冷戰造成的東西兩大集團(bloc)對立的現象持續存在。


1991年蘇聯解體,後冷戰時期到來,共產中國加入全球化的列車,西方資本大量湧入中國,Made in China的廉價商品銷往全世界,造成全球性的低通膨(disinflation)、高成長時期,也加速西方國家製造業的大量外移,埋下社會兩極化的種子。2018年4月川普政府宣布對500億美元中國商品課徵25%關稅,中國隨即宣布對545項美國進口商品課徵25%關稅,美中貿易戰正式開打。


2018 年10 月,美國商務部以國家安全為理由,將福建晉華集成電路列入出口管制實體清單,禁止美國企業對晉華進行技術輸出,美中角力延伸至科技層面。2020年爆發全球新冠病毒疫情,跨國人員往來大幅縮減,使得全球化是否發生反轉的議題受到更多的關注。


針對上述現象,學界人士有不同解讀。《國際事務》(International Affairs)期刊在2021年9月發行特刊,主題是「去全球化:自由國際秩序的未來」(Deglobalization? The future of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),探討二戰後美國主導建立的以自由秩序為基礎的國際體系,正受到中國崛起與各種去全球化力量的挑戰。

 

《哈佛商業評論》(Harvard Business Review)在2023年2月刊出創投公司執行長Hemant Taneja與專欄作家Fareed Zakaria的專文Geopolitics Are Changing. Venture Capital Must, Too,文中提出過去三十年的後冷戰時期國際體系正在面對「系統性挑戰」(systemic challenges),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地緣政治秩序與「再全球化」(re-globalization)進程。不管解釋觀點如何不同,共通的特質都是認知到後冷戰時期的國際體系已產生質變。

 

「去全球化」或「反全球化」並非新鮮物事

 

以歷史角度來看,所謂「去全球化」或「反全球化」(anti-globalization)並不是新的現象,經濟學者Kevin H. O’Rourke與Jeffery G. Williamson 在1999年的著作Globalization and History: The Evolution of a Nineteenth-Century Atlantic Economy,以19世紀歐洲與美國的經貿資料為基礎,提出全球化與反全球化不同時期交錯的觀點:1492至1820年為「反全球化重商主義時期」(anti-global mercantilist restriction),1820至1913年為「第一次全球化世紀」(the first global century),1913年至1950年為「全球化倒退時期」(the anti-global retreat),自1950年以後則是「第二次全球化世紀」(the second global century)。然而,即使在二戰之後的全球化世紀,反全球化運動從未停歇,最具代表性的1999年西雅圖WTO部長會議期間爆發的大規模示威抗議,以及2011年的佔領華爾街(Occupy Wall Street)運動。


在實證層面上,全球化的現況為何?紐約大學商學院與DHL每年定期合作發布《全球連結報告》(Global Connectedness Report),報告中公布「全球連結指數」(Global Connectedness Index),主要涵蓋四大面向:人員(people)、貿易(trade)、資本(capital)、資訊(information)。2024年最新報告指出,「全球連結指數」自2000年起穩定上升,至2022年達到頂峰(25%),2023年和2024年幾乎維持相同水準。


在個別指數上,「全球資訊連結指數」最高(大約40%),「全球資本連結指數」次之(大約30%),再來是「全球貿易連結指數」(大約22%),最低的是「全球人員連結指數」(大約4%)。而在歷史趨勢上,拜網際網路之賜,全球資訊連結指數自2000年起快速上升,資本連結指數與貿易連結指數則是緩步上升,人員連結指數則大致維持不變。也就是說,全球化的大趨勢在過去四分之一世紀並沒有太大變化,唯一的主要改變,是通訊科技造成資訊的快速及巨量流通,跨國資本流動變得更加簡捷,也使得以往難以想像的跨國服務貿易變成可能(例如數位影音產品)。然而,貨品貿易本質上受到距離與國界的限制,而人員的跨國就業流動更是困難重重。


由以上論述可知,全球化的腳步與不同地域之間的相互連結從來沒有停止,只是其形貌與節奏不斷轉變。關於全球化的辯論,紀登斯曾強調,重點不在於全球化的「現況」(reality),而在於全球化的「後果」(consequences)。因此,與其將焦點置於全球化是否「反轉」甚至「幾乎已死」的命題,不如回歸對全球化議題的終極關懷:正視全球化如何對不同群體造成影響,並尋求改善受到負面衝擊的弱勢群體的境遇,也就是在推進全球化進程的同時,輔以配套政策措施處理全球化帶來的外部性(externality)問題,降低對弱勢群體的衝擊,而不是一味追求毫無限制的無國界障礙全球化。


作者為台灣智庫研究員


全文轉自台灣智庫思想坦克論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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